作者：庄振加
约好，年年仲春至暮春时来看您。
来时细雨霏霏，梧桐、木棉、桃杏渐次花开，满山春和景明，递传着我们相约的花信。
隐在云雾里的远山，柳树溪畔的村庄，犹如那盏彷徨烟雨中的不灭的灯火。穿过满城飞絮，燕子衔着春泥，归寻故乡的屋檐，那里有儿时的梦呓和呢喃，锦瑟韶光里的青苔阶墙。
循着您的气息，行走在前往您的路上，我在石桥、幽谷、长亭外眺望，岁月流水潺潺。
久陷凡尘喧嚣的藤蔓，繁杂难以挣脱，春涨桃溪的乡愁，唤起经年不变的约定。遍野漫山的青草和梢头芳香，挨挨挤挤，纷纷探出张望的嫩芽，仿佛已逝亲人迎接我们回家的笑靥。迟迟春日，与家人浴风濯秽，或祓禊清澄，淡淡的惆怅四方荡漾，心明才是人间至美。
向阳的山坡，杂树繁花，百坟拱起千碑林立；行行复行行的愁绪，或一俩孤影，或三五成群，扶老携幼，细细梳理那圹茔风乱的杂草，让安息的名字在深情呼唤中醒来。
您静静地躺在空旷的天地间，回到生您养您的地方，与我近在咫尺，却远隔天涯。历历在目的音容笑貌，被春草覆盖，掩荫着我的血脉情思。
我捧一把故乡的泥土，轻撒在您身上，愿能抵挡这料峭的春寒；仿佛当年您的唠叨，要多添衣裳；如今唯有满地梨花，纷纷哀愁！虚幻的山峦里，我紧握隐隐作痛的笔，描着您模糊的碑文，字字行行都有读不完的悲伤，早就临摹不出旧时的模样。
墓碑的扉页，牵连着我们彼此的来路与去处，想追寻时，迷雾阻断了所有渡口，无法返回早已泛黄的过往；依稀不变的是这淅淅沥沥的春雨，还继续与我延绵着您的未来。
一沓沓五彩纸钱，用石子压在坟头，或挂于茔树上，飘飘扬扬的纸幡像是那些低飞的鸟儿，于空茫中啼叫，声声都是离愁。
堤岸的垂柳，永不怠倦地舞蹈，守着翠绿与苍黄更迭，召唤着逝去的灵魂；这是通往天国的树，我攀折几枝新绿植种坟前，愿能为天堂的您赐福驱疫，愿吉祥能处处成荫。
呈上酒食果品，敬奉一束鲜花，于墓前焚香祝祷，叩头行礼；在这祭祀的日子里，我们的心总能和远行的亲人重逢，重逢在一树熣灿的花开，重逢在一只高飞的纸鸢，重逢在一朵仰望的流云……
往事被燃烧的纸钱点燃，不禁想起以前的很多人很多事，有时是一个名字，有时是一段场景，或有时是一首久远的童谣，记忆在残香青烟中袅袅升起。
蓦然回首时，人生的路上我们已经走了很远很远，很多人悄悄地走散了，或静静化为一抔黄土。岁月在落花与流水间恍若昨日，茫茫红尘，生者总不断逝去，过客皆成云烟，往来也成了古今。
想您了，轮回里我们即便是一朵开在时光里的小花，也要撑伞前行，逆风奔跑，努力绽放出生命的丰盈，不留有遗憾，此生不会再重来。
虽然您和春天一样，终将离去，却每年都会回来。
约好了，清明来看您！
（文章选登于2021年4月3日《人民作家》周刊（总第1730期）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