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陈晓安
我的家乡在福建南部一个海边小镇，童年时的家乡很闭塞，整个小镇也找不到一家书店。在我的学生时代，书是极珍贵的东西，我对书有着美好的向往，这份珍贵和美好，还来自借书给我的那些爱书人。
伯父是第一个借书给我的人。曾当过小学老师的他，高大威严且不苟言笑。他懂得撰写对联和旧体诗，还会一手端庄遒劲的颜体书法，此外，他还是全村唯一拥有书房的读书人。
走进他的书房，一排书整齐排列在旧木架上，最珍贵的是一套精装四大名著。他的书房虽简陋，却收拾得一丝不苟。我听堂姐说，伯父很爱书，他每次难得去趟县城，都会买一两本书回来，而且孩子是不能随便进他书房翻书的。
好奇的我，有几次借故溜进伯父书房，像小偷一样边翻书边警觉着门外声响。那一天，我正心惊胆战地偷翻《红楼梦》，读到入迷时，猛一抬头，伯父正站在门边盯着我，我惊慌失措合上书插进书架，做错事般地低着头，等待伯父的呵责。伯父走过来站在我身边，拿起书架上的《红楼梦》，平静温和地把书递给我说：“这书很好，你喜欢就先借你读，要认真读。”
接下来一个月，我仔细小心地读完这部书。时至今日，我还时常重温《红楼梦》，它带领乡村少年第一次走进文学世界，也寄予我对不在人世的伯父的感恩之情。
后来，我去县城读高中。初次逛书店，我被一排排书籍震撼到，从未见过那么多书的我，像刘姥姥进大观园，又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。我如饥如渴地阅读，弥补内心强烈的求知欲，并常常节衣缩食，用省下的一点伙食钱，去买便宜的打折书。
每当周末来临，舍不得回家的我，一整天都在书店蹲着，捧着一本本书看。有次我看到一本中国艺术史的书，爱不释手，可价格不菲。粗略翻过整本书后，书店也快关店，我找到书店老板，鼓起勇气央求道：“我是个学生，买不起这本书，但我请求您能借给我一天，我需要整本抄下来。”兴许是我的天真打动了老板，在我把身份证押下后，他慷慨把书借给我。我抱着书雀跃地回到学校，在周末空荡荡的宿舍，通宵达旦抄完整本书。黎明时分，我抬头看见一束稀薄阳光照进阳台，仿佛是艺术天堂投来的绚烂光辉……
在我毕业后的第三年，书店就倒闭了，我怀念善良儒雅的书店老板，他曾缔造过一个身处异乡的乡下少年温暖的家。
借给我最多书的人，是我的高二语文老师。刚从师大毕业的他，还是一位崭露头角的诗人。在得知我也热爱文学后，有次下课，他从军绿色挎包中抽出一本《麦田守望者》给我。他的挎包成了我的小书房，从包里走出了卡夫卡、博尔赫斯、福楼拜、陀斯妥耶夫斯基、屠格涅夫、卡尔维诺、马尔克斯、昆德拉、卡佛、加缪、梭罗……这些作家打开我的格局，丰富我的情感，并启迪我去追求真善美的人生。在语文老师的影响下，我热爱上写作，我的文学作品也陆续发表在全国各大文学刊物上……
如今，而立之年的我，终于拥有梦寐以求的书房，我的书房摆放一整面墙的书，一本本书像夜空闪耀的群星，照亮我灵魂的方向。而那些曾借书给我的师长，他们指引我抬头去看灿烂的星空，满怀善良地鼓励我坚定前行。
（以上摄影作品来自丰泽区摄影家协会张晓东）
（文章原载于《农村孩子报》，2021年1月26日总第813期）
